当年轻人涌入寺庙：上班和上学之间选择上香，求人和求己之间选择求佛

　　春节假期后，湘琴回上海参加了一个聚会，在场的人除了她人手一只玉佛寺的手串。姐妹们大多抱着图个好彩头的想法，参与了这场热闹。湘琴想着，是时候去趟玉佛寺了。

　　携程数据显示，今年以来寺庙相关景区门票订单量同比增长310%；2 月以来预订门票的人群中，90 后、00 后占比接近 50%。假设大部分年轻人都有工作或学业，那么他们拜访寺庙的热门时段自然是周末。以2月中某个周末的数据为例，寺庙相关景区门票日均订单量相较上周平日订单均量增长150%；作为对比，以主题乐园为例，相关景区门票上周末日均订单量较平日订单均量的增幅为75%。

　　迪士尼或许还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，但它已经不能完全抚慰这届年轻人了。焦虑或有更好的去处——就像那个互联网热梗所说，“在上班和上学之间，你选择了上香；在求人和求己之间，你选择了求佛。”

　　年轻人都在排队请手串，现场有什么买什么

　　湘琴是当天上午十点去的上海玉佛寺，尽管从时间上看不能算虔诚之至，但这已经比她平常到办公室的时间早了。寺庙门口等待入寺的队伍绕着四面外墙排了差不多一整圈，一进寺庙，看到的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——每个菩萨都需要排队才能见到的。

　　尽管现场人流如织，但非要较真的话，玉佛寺在全国网红寺庙里头还排不上号。

　　据携程数据，从搜索热度来看，近期关注度较高的寺庙景区分别是：灵隐寺、普陀山风景区、寒山寺、雍和宫、佛光寺、白马寺、大雁塔、鸡鸣寺、少林寺、布达拉宫。2023年，烧香拜佛请手串已经成为了年轻人的新式旅游项目和解压体验。与之相关的网帖笔记一搜一大把，一旦透露出一点点想要踏进寺庙的念头，算法甚至会贴心地告诉你每一家寺庙的“拳头业务”和“明星产品”。

　　比如雍和宫诞生了雍正和乾隆两位皇帝，所以尤其适合求前程事业；南京鸡鸣寺因为合了诗经里那句“女曰鸡鸣”，传说求姻缘很灵；而成都文殊院一看名字，就是考公考研考编人的上岸福地。

　　至于最近这几个月火起来的祈福法物，据网易数读统计，最热门的要数法喜寺护身符（香包）、灵隐寺十八籽和雍和宫香灰琉璃手串。当然，湘琴要请的玉佛寺手串最近网上热度也很高，她春节期间刷小红书时总能看到。虽然在此之前，上海玉佛寺更出名的是“双菇面”，它被称为魔都素面之最。

　　因为人多，湘琴索性绕着寺庙兜了一圈，然后直接去到了接近出口的手串店（实际上这个地方应该叫做“法物流通处”）。法物流通处需要排队入场，门口的长廊里坐满了人，大多都是年轻男女。而进了屋子也是水泄不通，几乎每挪一步都要说“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”。

　　这届年轻人不是没有见过手串，怎么会有如此盛况呢？湘琴自己分析称，她觉得可能是寺庙今年请了设计师，手串真的都挺好看的；而且它们的名字也很适合祈福和互联网传播，比如“十全十美”、“一夜暴富”、“钱包满满”等都是爆款。

　　图源网络

　　不大的屋子里会有几位工作人员在柜台中间帮香客拿手串，湘琴去的那天，现场的人几乎都在问有没有“十全十美”，但大多数款式已经售罄。“除了我这样的人在在意价格，大家都是有什么买什么，生怕买不到”。湘琴表示，“一条普通手绳198，放眼望去均价300”，考虑到虚高的价格和日常佩戴敲击电脑时的感受，她最后还是放弃了“请”一条手串。虽然现场的“请”，其实也只是支付宝付款。

　　湘琴的朋友们普遍也觉得手串的价格虚高，但同时她们认为这种东西不能从成本的角度考虑——“这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期待，是为未来的生活买单”。

　　大概佛祖听到了信女的祈福，和湘琴一块排队的朋友买到了最后一条“十全十美”，“本来是没有的，那条应该是临时被退掉的，她属于捡漏”。

　　有人财神殿前长跪不起，但成年人大多什么都要

　　受访中湘琴提到，她记得之前雍和宫880元一条的“碎银子”也很火，“感觉今年大家更喜欢求财”。她的感受没有错，网易数读统计了468 条消费数据，发现其中 47% 的购买都是“多金如意”款——当代年轻人最关心的，不是被真命天子/女看到，而是能否被财神爷关注到。

　　小红书上，一则“姻缘殿上一言不发，财神殿下长跪不起”的帖子被点赞了3万多次，评论里甚至写着“求月老把我和财神爷绑在一起”。对荣华富贵的渴求，年轻人说得大大方方，菩萨们听得清清楚楚。

　　菩萨恐怕也听了很多关于考公考研考编的祈福，这年头不管去哪个景点，红色的祈福条上十之八九写着“上岸”。

　　西瓜在三月初的周末去了杭州净慈寺，就是有南屏晚钟那间寺庙。他把每个大殿都拜了一遍后，拿出手机刷朋友圈，恰好看到一则新状态。那是一位连续三年经历了考公、考教资、考编的朋友，他梦见自己在考场上没有填答题卡，一觉醒来一身冷汗，而今年已经是他的背水一战。

　　西瓜摇头，又赶紧返回大殿替他拜了拜，并在出寺门时花60块钱捐了一块“智慧瓦”——希望它真的可以给朋友带去智慧。

　　除了像西瓜这样帮朋友在佛前祈福的，社交网站上也有不少替人“代请”法物的。他们通常住在当地，会按需去寺庙请某几款法物，也有人会直接开直播，网友们可以直接在直播间挑选，而那些手串基本都是已经开过光的。这里边有原版，也有按需定制的，代请会把不同珠子或者配件按需编在一起的。

　　写这篇稿子的时候，蓝鲸记者把某位雍和宫手串代请的直播当背景音放着听。代请说，所有的手串都是从宫里请出来的，可以叠带，除了新品两单一起能优惠20块钱。购物车里，商品名中除了雍和宫的标签，还有某某明星同款的字样，某种角度来说也算“双重debuff”。

　　直播间有2000人次观看，但一度没有任何人互动。代请表示：“有些宝宝不问也不买，从头待到尾，是在直播间学习吗？”可能他们只是和记者一样，觉得听雍和宫手串直播的话，这篇稿子的阅读量可能会好一点。

　　过了一会，终于有人在弹幕里问：有“十全十美”吗？

　　有意思的是，雍和宫原本是没有“十全十美”手串的，只提供五种颜色的纯色香灰琉璃串。想买到十全十美，得找人拼单或者在代请这里买改编过的——正所谓，“小孩子才做选择，成年人什么都要”。

　　佛祖很忙，我没报身份证的请求能被听到吗

　　在“烧香拜佛球请手串”成为年轻人的新潮流之前，进入佛门净地还是一件比较庄重严肃的事。不过也有人会特意在进寺庙之前，搜一下相关的礼佛攻略，买了手串以后严格戴在左手。

　　西瓜提及，他逛寺庙那天，很多人在排队“浴佛”，就是拿一根长长的竹勺舀三瓢水，浇在铜像的头上，同时在心中许愿。西瓜看到有个男生不小心将勺子敲到了佛像头上，并接连敲了三次。他没忍住笑了出来，“佛祖大概不会保佑他的”。

　　不过佛祖自己好像并不太在乎这些俗世礼节，寺庙们也变得有趣了起来。网友小K注意到，她家乡金华的某座寺庙里，甚至贴着“佛像可以拍”的标语，两旁还写着“放心”、“大胆”。或许只要心意足够虔诚，不论礼佛的规矩、掌握的学识、工资的多少，这个人就是可以被佛祖保佑的。

　　但同样在佛前许了愿的湘琴还是会觉得，“佛祖很忙，我的需求可能会被遗漏”。事实上，佛祖如果忙不过来，寺庙里还有咖啡师和律师；网络上也有电子木鱼和赛博机械佛。

　　日本的ChatGPT版机械佛Hotoke AI

　　在城市，咖啡是打工人的续命良药；伴随寺庙热兴起，咖啡店也开进了寺庙。杭州永福寺的“慈杯咖啡”一度吸引了许多年轻人挤去打卡，在那里美式叫“涤烦”、拿铁叫“停雪”，抹茶拿铁叫“听山语”。寺庙的文创也做得越来越有花样，法喜寺的帆布袋上写的是“我佛尽该喜欢你”、“表急表急，脱单天注定”。

　　南京鸡鸣寺在这方面同样很有创意，除了供奉菩萨的大殿，它还有法律咨询室、心理咨询室和图书馆。年轻人进了庙门可以去殿里拜一拜，也可以直接右转去找律师咨询。有网友猜想，“大致逻辑应该是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佛来解决，佛也解决不了那就出门喝杯奶茶”。这大概也是寺庙热兴起的根本原因，年轻人把那些现实生活里解决不了的焦虑，说给了佛祖听。

　　湘琴离开前在寺庙点了一杯咖啡，但味道一般；她打算在1688或者拼多多看一下便宜点的手串，后来想了想觉得人定胜天，还是要自己努力。

　　小K上传了她在家乡寺庙拍到的照片，庙门口的牌子上写着“请去周边寺庙礼佛，不用频繁来本寺”。

　　正如《西游记》中孙悟空对唐僧所说：“只要你见性志成，念念回首处，即是灵山。”相比网红打卡点，她觉得那里虽然有些衰败却更加舒适，她还在寺里拍了许多植物，奇奇怪怪又生机盎然。